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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丑怪孟子不肯每辄应诸侯之聘,不见之,於义谓何也。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古者不为臣不肯见,不义而富且贵者也。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孟子言魏文侯、鲁缪公有好善之心,而此二人距之太甚。迫窄,则可以见之。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鲁大夫也。孔子,士也。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瞰,视也。阳货视孔子亡而馈之者,欲使孔子来答,恐其便答拜使人也。孔子瞰其亡者,心不欲见阳货也。《论语》曰“馈孔子豚”,孟子曰“蒸豚”,豚非大牲,故用熟馈也。是时阳货先加礼,岂得不往拜见之哉。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胁肩,竦体也。谄笑,强笑也。病,极也。言其意苦劳极,甚於仲夏之月治畦灌园之勤也。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未同,志未合也。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也。观其色赧赧然,面赤,心不正之貌也。由,子路名,子路刚直,故曰非由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孟子言:由是观曾子、子路之言,以观君子之所养志可知矣。谓君子养正气,不以入邪也。

《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疏]“公孙丑问曰”至“可知已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道异不谋,迫斯强之段、泄已甚,瞰亡得宜,正己直行,不纳於邪,赧然不接,伤若夏畦也。“公孙问曰:不见诸侯,何义”,丑怪孟子不见诸侯,故问之曰:不见诸侯,其义谓何也?“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至“可知已矣”,孟子答之公孙丑,言古之不为臣者不肯见,不义而饕富贵者也。如段干木逾垣墙而避魏文侯於外,泄柳闭门而拒鲁缪公於内,然皆不见之者,是皆文侯、缪公而就见已甚,迫切斯可以见矣,然干木、泄柳且不见之耳。阳货欲愿见於孔子,而畏孔子恶己之无礼而不见之。意已谓己为大夫而有遗赐,孔子但为之士,彼不得受其遗赐於其家,则必往谢己门,故阳货视孔子不在,遂馈送孔子蒸豚之礼。然而孔子至後亦以视阳货不在,乃往其门而拜谢之。故当是之时,阳货岂先不得见孔子?以其不合视孔子不在,乃馈蒸豚,孔子所以不欲见,亦复其亡而往谢之也。蒸豚,熟豚也。曾子又有云胁肩谄笑,竦缩其身,强容而笑者,其劳苦有甚於夏之五六月而灌园也。治畦曰灌园也。子路有云未合其志,而与之言,观其色赧赧然,面赤而心不正者,非我之所知也。由,子路自称名也。孟子曰:由此数者观之,则君子之所养以义,可得而知矣。盖就此数者论之,孟子必答孙丑以此者,则孟子不见诸侯是亦分也、义也。孙丑乃不知之,奈之何哉?今且以孟子不见诸侯,必以段干、泄柳为言者,盖谓魏文、鲁缪二君欲见此二子如此之迫切,而二子尚不见之,而况己往见诸侯哉?必以阳货为言者,盖谓孔子不见阳货者,乃阳货自取之尔。今己之不见诸侯者,亦以诸侯不礼於我矣。必以曾子所谓而言者,盖谓己如往见诸侯,亦是胁肩谄笑者也。必以子路所谓而言者,盖谓己如就见诸侯,亦是未同而观其色赧赧然之人也。此孟子所以执此而喻其意於公孙丑也。《说文》云:“畦,菜畦也”,是知即园也。

○注“《论语》曰馈孔子豚”。

○正义曰:案孔安国《传》云:阳货欲使孔子往谢,故遗孔子豚。阳货,阳虎也,名虎,字货,为季氏家臣,而专鲁国之政,欲见孔子,将使之仕也。豚,豕之小者。故《论语》於《阳货》篇云:“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宝而迷邦,可谓仁乎?’\‘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凡此是其事也。

○注“子路刚直”。

○正义曰:案《孔子弟子列传》云:“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是为刚直也,後死於卫。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後已,何如?”戴盈之,宋大夫。问孟子,欲使君去关市征税,复古行什一之赋,今年未能尽去,且使轻之,待来年然後复古,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後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攘,取也,取自来之物也。孟子以此为喻知攘之恶当即止,何可损少,月取一鸡,待来年乃止乎?谓盈之之言若此类者也。

[疏]“戴盈之曰”至“何待来年”。

○正义曰:此章指言从善改非,坐而待旦,知而为之,罪重於故,譬犹攘鸡,多少同盗,变恶自新,速然後可也。“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戴盈之即戴不胜,字盈之也,为宋国之大夫,问於孟子曰:欲使宋君去关市之征税,今年未能尽去,且使轻取之,以待来年然後尽去之,如之何?“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至“何待来年”,孟子以此比喻之,以答盈之之言非也。言今有人日口攘取其邻家之鸡者,或有人告之曰:此攘鸡乃小人盗贼之道,非君子大公至正之道也。乃曰:请损之,但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後止而勿攘。今子如知宋君取关市之税为非义,若此攘鸡之非道,斯可速而止之耳,何可待来年然後已乎?此孟子所以告之是耳。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公都子,孟子弟子。外人,他人论议者也。好辩,言孟子好与杨、墨之徒辩争。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曰:我不得已耳,欲救正道,惧为邪说所乱,故辩之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於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天下之生,生民以来也,迭有治乱,非一世。水生蛇龙,水盛则蛇龙居民之地也。民患水,避之,故无定居。埤下者於树上为巢,犹鸟之巢也。上者,高原之上也。凿岸而营度之,以为窟穴而处之。《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尚书》逸篇也。水逆行,洚洞无涯,故曰洚水也。洪,大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尧使禹治洪水,通九州,故曰掘地而注之海也。菹,泽生草者也,今青州谓泽有草为菹。水流行於地而去也,民人下、高就平土,故远险阻也,水去,故鸟兽害人者消尽也。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暴,乱也。乱君更兴,残坏民室屋,以其处为污池;弃五谷之田,以为园囿长逸游而弃本业,使民不得衣食,有饥寒并至之厄;其小人则放辟邪侈,故作邪伪之说,为奸寇之行。沛,草木之所生也。泽,水也。至,众也。田畴不垦,故禽兽众多。谓羿、桀之时也。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於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奄,东方无道国。武王伐纣,至于孟津还归,二年复伐,前後三年也。飞廉,纣谀臣,驱之海隅而戮之,犹舜放四罪也。灭与纣共为乱政者五十国也。奄,大国,故特伐之。《尚书·多方》曰:“王来自奄。”《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後人,咸以正无缺。’《书》,《尚书》逸篇也。丕,大。显,明。承,缵。烈,光也。言文王大显明王道,武王大缵承天光烈,佑开後人,谓成康皆行正道无亏缺也,此周公辅相以拨乱之功也。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世衰道微,周衰之时也。孔子惧正道遂灭,故作《春秋》,因鲁史记,设素王之法,谓天子之事也。知我者谓我正纲纪也,罪我者谓时人见弹贬者。言孔子以《春秋》拨乱也。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言孔子之後,圣王之道不兴,战国纵横,布衣处士游说以干诸侯,若杨墨之徒,无尊异君父之义,而以攒议於世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公明仪,鲁贤人。言人君但崇庖厨,养犬马,不恤民,是为率禽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言仁义塞则邪说行,兽食人则人相食,此乱之甚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闲,习也。淫,放也。孟子言我惧圣人之道不著,为邪说所乘,故习圣人之道以距之。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说与上篇同。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抑,治也。周公兼怀夷狄之人,驱害人之猛兽也。言乱臣贼子惧,《春秋》之贬责也。《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此诗已见上篇说。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是周公所欲伐击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言我亦欲正人心,距诐行,以奉禹、周公、孔子也。不得已而与人辩耳,岂好之哉?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自谓能距杨、墨也。徒,党也。可以继圣人之道,谓名世者也,故曰圣人之徒也。

[疏]“孟子曰:予岂好辩哉”至“圣人之徒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忧世拨乱,勤以济之,义以匡之,是故禹、稷骈踬,周公仰思,仲尼皇皇,墨突不及污,圣贤若此,岂不得辩也。公都子问孟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与杨、墨之徒争辩,敢问是何如?“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答之曰:我岂好与彼争辩之哉,但欲正人心,不得已而用辩之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至“上者为营窟”,孟子言天下之生民以来,至于今以久矣,其间一治一乱甚多。当尧之时,水逆势而流行,泛滥浊於中国,蛇龙由是居处於其间,民亦无所安其居处,以至居於埤下者,乃於树上为巢,如鸟之居於巢也;居於高原之上者,乃凿为穴窟而处之。“《书》曰:洚水警余。洚水,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至“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言《尚书》逸篇之文。云洚水警惧我,此盖舜言,故称余。余,我也。孟子引之,故自解之洚水,言洚水则洪大之水也。故舜使禹治其洪水,禹乃掘也,因其势顺而流注之海;又驱遣蛇龙而放之菹。菹,泽生草之所也。於是水从地中流行,故不泛逆,所谓导江导淮导河导入汉之水,是禹之治也。危险艰阻既以远去,而无泛滥之患,鸟兽之害於人者遂消灭,然後人皆得平坦之地而居之。所谓水逆行,泛滥於中国,蛇龙居之,为巢、营窟之难,於是免矣。“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至“及纣之身”,又至“咸以正无缺”者,孟子言自尧舜既没之後,圣人所行之道衰微,暴虐之君更兴,乃毁坏民之宫室以为之污池,而民皆无所安居休息;又弃五谷之田以为之园囿,而恣游傲,乃使民不得衣食,於是民有饥寒。其小人皆放辟邪侈,作邪伪之说,为奸寇之行。又作园囿污池,於是草木沛泽茂盛,而禽兽至众。及纣之世,又为大乱,周公乃辅相武王,诛伐其纣,又伐奄国,终始三年,讨戮残贼之君,乃驱逐飞廉谀臣於海隅之地而戮杀之,遂灭与纣共为乱之国者有五十国,然後驱遣其虎豹犀象之野兽而远去之。天下之人,已皆大悦,而归武王。《书》所谓“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後人,咸以正无缺”,是斯之谓欤。盖言大明文王创始之谋谟,大缵集武王之功烈,佑开後人皆以正道行之,故无亏缺也。後人是谓成王、康王在後者也。“世衰道微,邪说暴行”至“其惟《春秋》乎”,孟子又言至周世之道衰於是微灭,邪说暴行之人又有起作,於是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惟孔子於此时乃恐惧正道遂灭,而害人正心,故因鲁史记而作《春秋》之经。盖《春秋》者,乃设素王之道,皆天子之事迹也。孔子云:知我正王纲者,其惟以《春秋》知我矣;罪我以谓迷乱天下者,其亦惟以《春秋》罪我矣。“圣王不作,诸侯放恣”至“是禽兽也”,孟子又言自孔子之後,圣王无有兴作於其间,诸侯乃放恣为乱,布衣之处士乃横议而游说於诸侯,於是杨朱、墨翟偏蔽之言盈满於天下。天下之言者,不归从杨朱之为己,则归从墨翟之兼爱。以其为己之言行,是使天下无其君也;兼爱之言行,是使天下无其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之类也,非人也。“公明仪曰”至“率兽而食人也”。孟子又引昔公明仪有云:君之庖厨乃多有其肥肉,栈厩之中多养其肥马,而下民以有饥饿之颜色,郊野之间以有饿死之莩者,如此是国君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至“吾为此惧”,又至“吾言矣”,孟子又言杨、墨自为、兼爱之道不熄灭,则孔子之正道不著明,是邪说欺诬其民,而充溢掩其仁义之道也。仁义既以邪说充塞而掩之,则不特率兽食人,而人亦将自相食也。孟子故言我为此恐惧,乃欲防闲,卫其先圣之正道,而排斥拒其杨、墨,放逐其淫辞,使邪说者不得兴作於其间。所谓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此盖说在上篇,此更不说。“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此皆孟子言至於此,又复自尧至於孔子再详总说之也。言往者自舜使禹抑治其水,而天下於是乎得平安;至周公相武王,兼征夷狄,驱逐暴兽,而人民於是乎得宁静;以至孔子作成《春秋》,而褒贬著,而乱臣贼子於是乎恐惧之。“《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说在上篇详矣。孟子言如是则无父无君者,是周公所欲膺击而伐之也,我今亦欲正其人心,息灭其邪说,距止其险陂之行,放逐其淫辞,以奉承禹、周公、孔子三圣者,岂我好与杨墨之辩哉?是我不得已,故当与之争辩也。然而能言距止杨墨之道者,是亦为圣人之徒党也,故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注“尧使禹治洪水,通九州”至“消尽也”。

○正义曰:“禹通九州”者,盖始自尧所都冀州而起,遂从东南通于兖州;兖州既达,又东南通於青州;青州既达,又从南通於徐州;徐州既达,又南通於杨州;杨州既达,又西通於荆州;荆州既达,又从荆而北通於豫州;豫州既达,又从豫而西通於梁州;梁州既达,又从梁而北通於雍州;雍州既达,於是又通乎冀州;冀州乃帝都也。凡此是皆禹通之耳。

○注“奄,东方无道国”至“王来自奄”。

○正义曰:案郑玄云:“奄国在淮夷之北。”裴駰亦引而证《史记》。云伐奄者,孔安国云:周公归政之明年,淮夷奄国又叛,成王东伐淮夷,遂灭奄而徙其君。五月,自奄还至缟京,是王自奄也。云“飞廉,纣谀臣”,案《史记》云“飞廉乃颛顼之苗裔也,飞廉善走,其子恶来,恶来有力,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周武王伐纣,并杀之”是矣。“舜放四罪”,所谓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凡此是也。

○注“禹稷胼胝,周公仰思,仲尼皇皇”。

○正义曰:经云禹稷手足胼胝,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扬雄云“仲尼皇皇”,是也,凡此盖言皆能勤於为生民耳。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後耳有闻,目有见。”匡章齐人也。陈仲子,齐一介之士,穷不苟求者,是以绝粮而馁也。螬,虫也。李实有虫,食之过半,言仲子目不能择也。孟子曰:“於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巨擘,大指也。比於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指中大者耳,非大器也。蚓,蚯蚓之虫也。充满其操行,似蚓而可行者也。蚓食土饮泉,极廉矣,然无心无识,仲子不知仁义,苟守一介,亦犹蚓也。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孟子问匡章:仲子岂能必使伯夷之徒筑室、树粟,乃居、食之邪?抑亦得盗跖之徒使作也,是殆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匡章曰:恶人作之何伤哉?彼仲子身自织屦,妻缉纑,以易食、宅耳。缉绩其麻曰辟,练其麻曰纑,故云辟纑。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避兄离母,处於於陵。孟子言仲子,齐之世卿大夫之家,兄名戴,为齐卿,食采於盖,禄万锺。仲子以为事非其君、行非其道以居富贵,故不义之,窜於於陵也。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曰:‘恶用是鶃鶃者为哉?’他日,异日也。归省其母,见兄受人之鹅而非之。己,仲子也。频顣不悦,曰:“安用是鶃鶃者为乎?鶃鶃,鹅鸣声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异日母食以鹅,不知是前所频顣者也。兄疾之告曰:“是鶃鶃之肉也。”仲子出门而哇吐之。孟子非其不食於母,而食妻所作屦纑易食也;不居兄室,而居於於陵人所筑室也:是尚能充人类乎?如蚓之性,然後可以充其操也。是以孟子喻以蚯蚓而比诸巨擘而已。

[疏]“匡章曰”至“而後充其操者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圣人之道,亲亲尚和,志士之操,耿介特立,可以激浊,不可常法。是以孟子喻以丘蚓比诸巨擘也。“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至“目有见”者,匡章齐国之人也。仲子,齐国一介之士也。匡章谓孟子曰:陈仲子之为人,岂不诚为廉士者哉?言仲子居处於於陵之地,三日无食,故不求食,以至饥饿,使耳聋而无闻,目盲而无见。井里之上有李果为螬虫所食者,其实已过半矣,但匍匐往而取食之,食至三吞然後耳方有所闻而不聋,目方有所见而不盲。言仲子之至如此之甚,尚不肯苟求於人,是所谓岂不诚廉洁之士哉。“孟子曰:於齐国之士”至“下饮黄泉”,孟子答之,以谓於齐国之众士中,吾必以陈仲子但如指中之大者耳。虽然,大指又安能为廉洁之士哉?如充满其仲子之操守,则必似蚯蚓而後可行也。故蚓但上食其槁壤之土,下饮其黄泉之水,是谓极廉矣。今仲子所居处之屋,且以为伯夷之所筑而居之欤?抑亦即盗跖为利者之所筑而居欤?仲子所食之粟米,且以伯夷之所种而食欤?抑亦即为盗跖者之所种而食欤?故孟子以此问之匡章乃曰: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欤,抑亦盗跖之所筑欤?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欤,抑亦盗跖之所树欤?然孟子必以伯夷言之,又必以盗跖言之者,盖谓伯夷之清最为洁者,盗跖最为贪利者,而仲子必不能使伯夷之徒筑室、树粟乃居、食之也,但亦盗跖所筑、树而居、食之也,岂足谓之廉士哉?故曰“是未可知也”。以其但亦盗跖所筑、树也,殆未可得而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匡章又言於孟子曰:此何伤於仲子为廉哉?言虽盗跖之徒而筑、树之,而仲子所居、食之,亦不足伤害仲子为廉洁之士矣。以其彼仲子亲织其草屦,妻缉绩其麻,以更易室粟而居、食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至“蚓而後可充其操者也”,孟子又言仲子者,乃齐国世卿大夫之家也,其仲子之兄名戴者,食采於盖之邑,禄受万锺之秩,仲子乃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以兄所居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遂逃避其兄,离去其母,而自处於於陵。於陵,齐之别邑也。异日,归省其母,见有馈遗其兄之生鹅者,乃频顣不悦,而言曰:“安用是鶃鶃者为馈哉?又至异日,其仲子之母乃杀此鹅与仲子而食之,其仲子之兄自外而归至,见仲子食此鹅肉,乃疾告之曰:此是前日所馈我鶃鶃者之肉也。仲子觉为鹅肉,出门外哇而吐之。以其母所杀之食而且不食,乃食於妻子所辟纑而易所食而食之;以兄所居之屋而且不居,乃以於陵之人所居之屋而居之:如此,尚何能充为人之类乎?若仲子者,但如蚓之性然後可充其所操也。孟子意谓仲子之廉以此,是不足为廉者矣,人安可得而法之邪?匡章子所以言仲子为廉士者,以其欲则法之,宜孟子以是言而比喻巨擘、蚯蚓之类而排拒之也。巨擘,大指也。

○注“缉绩其麻曰辟,练麻曰纑”。

○正义曰:《释名》云:“辟,分辟也。纑,布纑也。”是知为缉绩练麻也。

○注“食采於盖”。

○正义曰:盖,齐之下邑也。《公孙丑》之篇亦有说焉。

《孟子注疏》

1.《孟子注疏》序

2.《孟子注疏》卷一上·梁惠王章句上(凡七章)

3.《孟子注疏》卷一下·梁惠王章句上

4.《孟子注疏》卷二下·梁惠王章句下

5.《孟子注疏》卷二下·梁惠王章句下

6.《孟子注疏》卷三上·公孙丑章句上(凡九章)

7.《孟子注疏》卷三下·公孙丑章句上

8.《孟子注疏》卷四上·公孙丑章句下(凡十四章)

9.《孟子注疏》卷四下·公孙丑章句下

10.《孟子注疏》卷五上·滕文公章句上(凡五章)

11.《孟子注疏》 卷五下·滕文公章句上

12.《孟子注疏》卷六上·滕文公章句下(凡十章)

13.《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14.《孟子注疏》卷七上·离娄章句上(凡二十八章)

15.《孟子注疏》卷七下·离娄章句上

16.《孟子注疏》卷八上·离娄章句下(凡三十二章)

17.《孟子注疏》卷八下·离娄章句下

18.《孟子注疏》卷九上·万章章句上(凡九章)

19.《孟子注疏》卷九下·万章章句上

20.《孟子注疏》卷十上·万章章句下(凡九章)

21.《孟子注疏》卷十下·万章章句下

22.《孟子注疏》 卷十一上·告子章句上(凡二十章)

23.《孟子注疏》卷十一下·告子章句上

24.《孟子注疏》卷十二上·告子章句下(凡十六章)

25.《孟子注疏》卷十二下·告子章句下

26.《孟子注疏》卷十三上·尽心章句上(凡四十五章)

27.《孟子注疏》卷十三下·尽心章句上

28.《孟子注疏》卷十四上·尽心章句下(凡三十八章)

29.《孟子注疏》卷十四下·尽心章句下

十三经注疏

1.《周易正义》

2.《尚书正义》

3.《毛诗正义》

4.《周礼注疏》

5.《仪礼注疏》

6.《礼记正义》

7.《春秋左传正义》

8.《春秋公羊传注疏》

9.《春秋谷梁转注疏》

10.《孝经注疏》

11.《论语注疏》

12.《尔雅注疏》

13.《孟子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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