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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孟子注疏》卷十三下·尽心章句上

《孟子注疏》卷十三下·尽心章句上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已说於上篇。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天下有能若文王者,仁人呼复归之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五鸡、二彘,八口之家畜之,足以为畜产之本也。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所谓无冻馁者,教导之使可以养老者,耳。非家赐而人益之也。

《孟子注疏》卷十三下·尽心章句上

[疏]“孟子”至“此之谓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王政普大,教其常业,各养其老,使不馁乏。二老闻之,归身自托,众鸟不罗,翔凤来集,亦斯类也。“孟子曰伯夷辟纣”至“此之谓也”,已说於上篇矣。此以大同小异,更不复说焉。然其类亦孔子所云“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此亦类也。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易,治也。畴,一井也。教民治其田畴,薄其税敛,不逾什一,则民富矣。食取其征赋以时,用之以常礼,不逾礼以费财也,故畜积有馀,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水、火能生,人有不爱者,至饶足故也。菽粟饶多若是,民皆轻施於人,而何有不仁者也。

[疏]“孟子”至“者乎”。

○正义曰:此章指言教民之道,富而节用,蓄积有馀,焉有不仁,故曰仓廪实知礼节也。“孟子曰易其田畴”至“不可胜用也”,孟子言如使在下者易治其田畴而不难耕作,则地无遗其利;又在上者又薄其赋敛而无横赋,则民皆可令其赋足也;又食之以时而其用不屈,用之以礼而其欲不穷,则财用有馀而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至“焉有不仁者乎”,孟子又言人民非得其水、火则不能生活,然而昏暮之时,有敲人之门户而求之水、火,无不与之者,以其水、火至多矣。圣人如能治其天下,使民有其菽粟亦如水、火之多,则民人孰不以有馀而补其不足,而为仁者乎?故曰:“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此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者也。

○注“畴,一井也”。

○正义曰:《说文》云:“为耕治之田也。”不知一井何据。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於海者难为水,游於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所览大者意大,观小者志小也。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澜,水中大波也。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容光,小郤也。言大明照幽微也。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达。盈,满也。科,坎也。流水满坎乃行,以喻君子之学必至成章,乃仕进者也。

[疏]“孟子”至“不达”。

○正义曰:此章指言弘大明者无不照,包圣道者成其仁。是故贤者志大,宜为君子。“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至“难为言”者,孟子言孔子登鲁国之东山,而所览者大,故小其鲁国,以鲁国莫大於东山也;登太山而能小其天下,亦所览者大,而天下亦莫大也於大山也。如此故观之於海者难为水也,以其水所同归於海者也,是以海为百谷王;游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以其道之所同出又同归於此者也。杨子云“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如,仰天庭而知天下之居卑”,亦与此同意。“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者,孟子又言人之观於水,以其有术也,有术者,所谓观水必观其波澜,是为能观水者也。云此者,以其人之观书亦若是也,言观书亦当观其五经而已矣,五经所以载圣人之大道者也。“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者,又言日月之有明,凡於几隙,但有容其光者,则必照之,亦若道之在天下无往而不在也。“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至“不成章不达”者,又言流水为物,所流遇於科坎,不盈满其科坎则不流进而行也。如君子之学志在於道也,不成章则不达而进仕。以其君子於道,至於成章则充实,美在其中,畅於四支,发於事业,为美之至者也。此孟子所以有水为之喻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跖,盗跖也。跖,舜之分,故以此别之也。

[疏]“孟子曰”至“利与善之间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好善从舜,好利从跖,明明求之,常若不足,君子、小人,各一趣也。“孟子曰”至“间也”者,孟子言人之鸡鸣而起,孳孳劝笃於为善者,乃为舜之徒党也;如鸡鸣而起,孳孳但勤笃於为利者,乃为盗跖之徒也。傥言欲知舜与盗跖为君子、小人之分别,无他事焉,特一趋於利、一趋於善之间而已。

○注“盗跖”。

○正义曰:案李奇《汉书传》云:“盗跖乃是秦之大盗也。”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子,杨朱也。为我,为己也。拔己一毛以利天下之民,不肯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墨子,墨翟也。兼爱他人,摩突其顶下至於踵,以利天下,己乐为之也。子莫执中。子莫,鲁之贤人也。其性中和专一者也。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执中和,近圣人之道,然不权。圣人之重权。执中而不知权,犹执一介之人,不知时变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所以恶执一者,为其不知权,以一知而废百道也。

[疏]“孟子”至“百也”。

○正义曰:此章杨、墨放荡,子莫执一,圣人量时,不取此术,孔子行止,唯义所在。“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至“为之”,孟子谓杨朱所取以为己,虽拔己之一毛以利天下,且不为也;墨翟兼爱他人,虽摩突其顶而至於踵而利天下,且以为之。“子莫执一”,子莫,鲁贤人,言子莫执中和之性而不专一者也,以其无为己、兼爱之过而已,故曰“执中为近之”,言子莫执中为近圣人之道者也。如执中而不知权变,但若执一介之人,不知时变者也。然而所以恶疾其执一者,是为其有以贼害其道也,是若知举一道而废其百道也,故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举一而废其百也。”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饥渴害其本所以知味之性,令人强甘之。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为利欲所害,亦犹饥渴得之。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人能守正,不为邪利所害,虽谓富贵之事不及逮人,犹为君子。不为善人所忧患也。

[疏]“孟子”至“忧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饥不妄食,忍情节欲,贱不失道,不为苟求。能无心害,夫将何忧。“孟子曰饥者甘食”至“不为忧矣”,孟子言人之饥饿,则易为食,故以甘之;渴者易为饮,故以甘之:然而不得饮食味之正者也,以其但为饥渴害其本性耳。岂独饮食於口腹为有饥渴以害之?言人心亦皆有以害之也,以其利欲害之故也。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之害,则所养不及於人,亦不足为可忧矣。盖无以饥渴为心害,则孟子以饥渴之害亦犹利欲之害,故假托而言之也。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介,大也。柳下惠执弘大之志,不耻污君,不以三公荣位易其大量也。

[疏]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正义曰:此章指言柳下惠不恭,用志大也,无可无否,以贱为贵也。孟子言柳下惠不以三公之荣位而移易己之大志也,以其所守之介,在道而已,是所以不羞小官者焉。今夫三公者,乃百僚之师师也,人臣之位极者也,衣则服兖,圭则执桓圭,而世之所谓富贵崇显者,无以过也。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有为,为仁义也。轫,八尺也。虽深而不及泉,喻有为者能於中道而尽弃前行者也。

[疏]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为仁由己,必在究之,九轫而辍,无益成功。《论》之一篑,义与此同。孟子曰今之有为之道者,譬如掘井者也,掘井至九轫之深,而不及泉则止之,是弃其前掘井之功者也,喻为仁义之道,而不及之,则止而不为,是亦弃其仁义之道者也。孔子曰:“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与此同意。

○注“轫,八尺也”。

○正义曰:案释云:七尺曰轫。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性之,性好仁,自然也。身之,体之行仁,视之若身也。假之,假仁以正诸侯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五霸而能久假仁义,譬如假物久而不归,安知其不真有也。

[疏]“孟子”至“非有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仁在性体,其次假借,用而不已,实何以易,在其勉之也。而行仁,本性之自然者也。汤、武利而行仁,视之若身也。五霸强而行仁,则力假之而已。然而久假而行之,而不归止,安知其非真有也。杨子曰:“假儒衣书服而读之,三月不归,孰曰非儒也。”亦同其旨。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丑怪伊尹贤者而放其君,何也?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人臣秉忠,志若伊尹,欲宁殷国,则可放恶而不即立君,宿留冀改而复之。如无伊尹之忠,见间乘利,篡心乃生,何可放也!

[疏]“公孙”至“篡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忧国忘家,意在出身,志在宁君,放恶摄政,伊周有焉。凡人志异,则生篡心也。公孙丑问孟子,谓伊尹有言我不迩于顺己者,故放太甲于桐宫,而民心大悦;及太甲悔改其过而归贤,则伊尹又迎而反之以复君位,商民大悦:且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有不贤者,则固可以放之与?孟子对曰:如贤者有伊尹爱君之志,则可以放君;如无伊尹秉忠心以爱君,则放君而生篡夺君位之心者也,以为不可矣。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诗·魏国·伐檀》之篇也。无功而食,则谓之素餐,世之君子有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君子能使人化其道德,移其习俗,身安国富而保其尊荣,子弟孝悌而乐忠信,不素餐之功,谁大於是?何为不可以食禄!

[疏]“公孙丑”至“於是”。

○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正己,以立於世,世美其道,君臣是贵,所过者化,又何素餐之谓也。公孙丑问孟子曰:魏国《伐檀》之诗有云“不素餐兮”,言无功而食谓之素餐,然而君子有不自耕而食禄者,是如之何?孟子对之曰:君子居处此国,其君任用之,则安富尊荣,言安国保其尊荣;子弟从之,则能孝悌忠信:是则不素餐兮,谁有大於此者?言何为而不可食禄。

○注“魏国《伐檀》之篇”。

○正义曰:此《诗》盖剌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进仕尔。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齐王子名垫也,问士当何事为事者耶。孟子曰:“尚志。”尚,贵也。士当贵上於用志也。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孟子言志之所尚,仁义而已矣。不杀无罪、不取非有者为仁义,欲知其所当居者仁为上,所由者义为贵,大人之事备矣。

[疏]“王子”至“备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人当尚志,志於善也,善之所由,仁与义也。欲使王子无过差者也。“王子垫问曰:士何事”者,王子垫,齐王之子名垫也。问孟子曰为士者当以何事为尚也。“孟子曰尚志”,孟子答之,曰为士者当以志为尚也。“曰何谓尚志”,王子又问孟子何以谓之尚志。“曰仁义而已矣”至“大人之事备矣”,孟子又答之。曰尚志则以仁义而已矣。言能以仁义为尚,则为尚志也。如杀一人之无罪,是为非仁也;非己之所有而取求之,是为非义也。如此非仁非义者,亦以所居有恶疾,在於仁,所行有恶疾,在於义是也。如仁以为居,义以为行,则大人之事亦备矣。此孟子所以欲使王子垫於无过之地也。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仲子,陈仲子处於陵者,人以为廉,谓以不义而与之齐国,必不受之。孟子以为仲子之义,若上章所道箪食豆羹无礼则不受,万锺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人当以礼义为正,陈仲子避兄离母,不知仁义亲戚上下之叙,何可以其小廉信以为大哉?

[疏]“孟子曰”至“奚可哉”。

○正义曰:此章指言事有轻重,行有大小,以大包小可也,以小信大,未之闻者也。孟子言陈仲子以不义虽与之齐国之大而且不受,国人皆信之以为廉,是为舍箪食豆羹之小义也。人之所尚,当以莫大为尚焉者,是其知以亲戚君臣上下之叙者也。今陈仲子避兄离母,处於陵而不仕,是弃亲戚君臣上下之大分,尔徒取其辞受之小节而已。而信廉之大,又安可哉?以其非义之本耳,宜孟子以是闻之。

○注“陈仲子”至“受之也”。

○正义曰:此於前篇已说矣。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桃应,孟子弟子问皋陶为士官主执罪人,瞽瞍恶暴而杀人,则皋陶何如?孟子曰:“执之而已矣。”孟子曰:皋陶执之耳。“然则舜不禁与?”桃应以舜为天子,使有司执其父,不禁止之邪?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夫,辞也。孟子曰:夫舜恶得禁之,夫天下乃受之於尧,当为天理民,王法不曲,岂得禁之也!“然则舜如之何?”应问舜为之将如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䜣然,乐而忘天下。”孟子曰:舜视弃天下如拾弃敝蹝。蹝,草履可蹝者也。敝喻不惜。舜必负父而远逃,终身䜣然,忽忘天下之为至贵也。

[疏]“桃应”至“天下”。

○正义曰:此章指言奉法承天,政不可枉,大孝荣父,遗弃天下,虞舜之道,趋将若此。孟子之言,揆圣意也。“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桃应问孟子曰:舜为天子,命皋陶为士官以执罪人,舜父瞽瞍杀人,则皋陶之士当如何也。“孟子曰:执之而已矣”,孟子答之,但当执而不纵也。“然则舜不禁与”,桃应问曰:如是则舜为天子,使有司执其父,而不禁之耶?“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孟子又答之,曰:夫舜岂得而禁止之哉!夫以其法有所受之而已。“然则舜如之何”,桃应问曰:如是,舜不敢禁止皋陶无执其父,则舜将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至“忘天下”,孟子又答之曰:舜视天下如捐弃敝蹝而不惜也,必将窃负戴其父而逃循海滨而处以逃之,且终身䜣然,乐而忘去天下。是以舜得天下不足解忧,惟顺父母可以解忧也。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范,齐邑,王庶子所封食也。孟子之范,见王子之仪,声气高凉,不与人同。还至齐,谓诸弟子,喟然叹曰:居尊则气高,居卑则气下。居之移人气志使之高凉,若供养之移人形身使充盛也。“大哉居乎”者,言当慎所居,人必居仁也。凡人与王子岂非尽是人之子也,王子居尊势,故仪声如是也。

[疏]“孟子”至“夫非尽人之子与”

○正义曰:赵云:此章指言人性皆同,居使之异,君子居仁,小人处利,譬犹王子,殊於众品也。孟子尝自范邑见齐王之子,仪体声气高爽,不与人同,乃往归齐,而於弟子之间喟然叹息之曰:夫居足以移易人之气,所养足以移易人之体。以其王子之仪体声气如是者,亦以所居所养之大移之使然也。“大哉居乎”,言人当慎所居,以仁为广居。众之人,岂非尽人之子与?言齐王之子亦人之子也,凡人亦人子也。下文观宜合此章。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言王子宫室、乘服皆人之所用之耳,然而王子若彼高凉者,居势位故也,况居广居!谓行仁义,仁义在身,不言而喻也。鲁君之宋,呼於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垤泽,宋城门名也。人君之声相似者,以其俱居尊势,故音气同也。以城门不自肯夜开,故君自发声耳。章指言舆服器用,人用不殊,尊贵居之,志气以舒。是以居仁由义,盎然内优,胸中正者,眸子不瞀也。

[疏]“孟子曰”至“居相似也”

○正义曰:此章宜与上章合而为一,不当分而为二也。孟子言王子所居宫室与车马之乘、衣服之饰,是皆与人同所用之也,然而王子若彼仪体声气高凉者,必其居势位,使之如是与人不同耳。言王所居势位能如此,而况居天下之广居,以仁为居者乎?且以鲁国之君往宋,乃呼於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之身也,似我君也。言大亦无他事异焉,亦以皆居尊势,故其声之如是相似也。垤泽,宋城门之名。守者,监门之官也。是言能以大人之所居者处己,而与大人相似者也。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人之交接,但食之而不爱,若养豕也。爱而不敬,若人畜禽兽,但爱而不能敬也。且恭敬者如有币帛,当以行礼,而未以命将行之也。恭敬贵实,如其无实,何可虚拘致君子之心也。

[疏]“孟子曰”至“君子不可虚拘”

○正义曰:此章指言取人之道,必以恭敬,恭敬贵实,虚则不应。实者谓敬爱者也。孟子言人之交接,但饮食为备,而欢意弗加者,非以爱相接者也,是为豕交之也。犬马者,人所爱而畜养者也,如爱诚虽至,而敬心弗加者,是谓爱而弗敬,以为兽畜之也。然而恭敬者,是币帛之礼未行之也。盖以恭敬为先,而币帛从之也,如恭敬而无币帛之实以将之,是又君子不可以虚拘矣。以其礼不可以徒虚而行,何必以恭敬修於内而为之本,币帛以将之而为之末,则君子交接之道毕矣。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後可以践形。”形谓君子体貌尊严也,《尚书·洪范》“一曰貌”。色谓妇人妖丽之容,《诗》云“颜如舜华”。此皆天假施於人也。践,履居之也。《易》曰:“黄中通理。”圣人内外文明,然后能以正道履居此美形,不言居色主名,尊阳抑阴之义也。

[疏]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後可以践形。”

○正义曰:此章指言体德正容,大人所履,有表无里,谓之柚梓,是以圣人乃堪践形也。孟子言人之形与色,皆天所赋,性所有也。惟独圣人能尽其天性,然後可以践形而履之,不为形之所累矣。盖形有道之象,色为道之容,人之生也,性出於天命,道又出於率性,是以形之与色皆为天性也。惟圣人能因形以求其性,体性以践其形,故体性以践目之形,而得於性之明;践耳之形,而得於性之聪;以至践肝之形以为仁,践肺之形以为义,践心之形以通於神明。凡於百骸、九窍、五脏之形,各有所践也,故能以七尺之躯,方寸之微,六通四辟,其运无乎不在,兹其所以为圣人与!然而形与色皆天性,何独践形而不践色,何耶?盖形则一定而不易者也,色则有喜怒哀乐之变,以其无常者也,不可以践之矣。亦以圣人吉凶与人同,何践之以为异哉!是又孟子之深意然也。

○注“形谓君子”至“抑阴之义也”。

○正义曰:云“《洪范》一曰貌”者,盖以五事之一者也。孔安国云:“貌,容仪也,谓妇人妖丽之容。”“《诗》云:颜如舜华”者,此盖《有女同车》之篇文也,注云:“舜,木槿也。”“《易》曰:君子黄中通理”者,盖《坤》之卦文也,谓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於四支,发於事业,美之至也。是亦以正道履居此美形,不言居而言践,尊阳而抑阴也。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於已乎。”齐宣王以三年之丧为太长久,欲减而短之,因公孙丑使自以其意问孟子:既不能三年丧,以期年差愈於止而不行丧者也。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紾,戾也。孟子言有人戾其兄之臂,为不顺也,而子谓之曰:且徐徐云尔。是岂以徐徐之为差者乎?不若教之以孝悌,勿复戾其兄之臂也。令欲行其期丧,亦犹曰徐徐之类也。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丑曰:王之庶夫人死,迫於適夫人,不得行其丧亲之数,其傅为请之於君,欲使得行数月丧,如之何?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於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孟子曰:如是王子欲终服其子礼而不能者也,加益一日则愈於止,况数月乎?所谓不当者,谓无禁自欲短之,故讥之也。

[疏]“齐宣”至“者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礼断三年,孝者欲益,富贵怠厌,思减其日,君子正言,不可阿情。丑欲期之,故譬以紾兄徐徐也。“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於己乎”,齐宣王欲短三年之丧,公孙丑劝之,以为期年之丧,犹胜於止而不为者矣。期年,十二月也。“孟子曰”至“而已矣者,孟子言如此,是若或有紾戾其兄之臂者,子以为之姑且徐徐然紾其兄之臂云尔。但当教之以孝悌,不复戾兄之臂也。今子欲劝齐王短其三年之丧,而且谓为期年之丧,亦若徐徐然之谓也。“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何如也”,公孙丑又复问孟子,曰王子有母死之者,其傅相者为之请行数月之丧,如此者,是如之何也?以其王子庶生之母死,迫於嫡母,而不敢终丧者也。“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至“弗为者也”,孟子答之。曰是王子欲终之丧,有所御而不可得而为者也,虽加益一日,亦足胜於止而不为者矣。今齐宣王欲短三年之丧,以其礼所当终之,而且谓期年之丧犹愈於已以劝之,是谓夫莫之禁止而自弗为者也。此孟子所以不取之也。《论语》“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孔子所以责之曰:“予之不仁也,汝安之则为之乎。”是亦孟子於此不取公孙丑之意也。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教民之道有五品。有如时雨化之者,教之渐渍而浃洽也。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私,独。淑,善。艾,治也。君子独善其身,人法其仁,此亦与教法之道无差也。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申言之,孟子贵重此教之道也。

[疏]“孟子”至“教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教人之术,莫善五者,养育英才,君子所珍,圣所不倦,其惟诲人者也。“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至“所以教也”者,孟子言君子所以教人之道有五品也,有如时雨之教者,以其教人渐渍,恰如时雨之泽也,是其润之以德,渐之以仁,善有萌芽,则诱之使敷秀;性有其材,则养之使长茂:凡此因其大以成大,小以成小,是为有若时雨而教者也。有成德者,以其因固有之德,但教而成之也,是其能仁不能反者,则教之以克己复礼;能勇不能怯者,则教之以临事而惧:是为有成德者也。有达财者,以其有财之具而不能用者,则教而达之也,“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是为有达财之教者也。有答问者,以其在於答问之间也,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是为有答问之教也。有私淑艾者,以其独善其身,使彼法之也,“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子不语怪力乱神”,凡此之类,是有私淑艾之教也。故重言之曰此五者之教,乃君子之所以教者也。《论语》云“有教无类”,同。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丑以为圣人之道大高远,将若登天,人不能及也,何不少近人情,令彼凡人可庶几,使日孳孳自勉也。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大匠不为新学拙工故为之改凿废绳墨必正也,羿不为新学拙射者变其彀率之法也。彀弩张向,表率之正体,望之极思,用巧之时,不可变也。君子谓於射则引弓彀弩而不发,以待彀偶也。於道则中,道德之中,不以学者不能故卑下其道,将以须於能者往取之也。

[疏]“公孙丑”至“从之”。

○正义曰:此章指言曲高和寡,道大难追,然而履正者不枉,执德者不回,故曰人能弘道。丑欲下之,非也。“公孙丑曰”至“孳孳也”者,公孙丑问孟子,谓圣人之道则至高至美矣,学者跂慕之,宜如登天之难,似其不可得而跂及也,何不使彼之道几近,令人可庶几能及,而使之日孳孳自勉而至也。“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变绳墨”至“能者从之”,孟子答之,曰大匠之师不为新学拙工改去其绳墨之正,羿之善射不为新学拙射更变其彀率之法。彀率张弓向的,正体极思,用巧之时也。君子循循善诱而引人於道,不以开发者又且跃如,使进而无退也。是其不高不卑,但於中道而立教,使贤愚智者皆能从而学之也。此孟子所以讥於公孙丑也。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殉,从也。天下有道,得行王政,道从身施功实也。天下无道,道不得行,以身从道,守道而隐。不闻以正道从俗人也。

[疏]“孟子曰“至“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穷达卷舒,屈伸异变,变流从顾,守者所慎,故曰金石独止,不徇人也者也。孟子言天下有治道之时,则当以道从身,以施其功实也。以其身显而道彰也。天下无治道之时,则当以身从道,而卷藏守伏也。以其道藏则身伏也。未闻於此无道之时,以道从人,而饕富贵也。《论语》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同意。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滕更,滕君之弟,来学於孟子也。言国君之弟而乐在门人中,宜答见礼,而夫子不答,何也?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挟,接也。接己之贵势,接己之有贤才,接己长老,接己尝有功劳之恩,接己与师有故旧之好,凡恃此五者而以学问,望师之待以异意而教之,皆所不当答。滕更有二焉,接贵接贤,故不答矣。

[疏]“公都”至“二焉”。

○正义曰:此章指言学尚虚己,师诲贵平,是以滕更恃二,孟子弗应。“公都子曰”至“何也”,公都子问孟子,谓滕君之弟滕更者,乐在门人中,宜若在所礼敬之,然而有所问而夫子不答,是如之何也。“孟子曰挟贵而问”至“滕更有二焉”,孟子答之,曰有挟己之贵势而问者,有挟己之贤才而问者,有挟己之长老而问者,有挟己有功劳之恩而问者,有挟己与师友故旧之好而问者,凡恃此五者而问,我皆所不答也。今滕更有二於此五者之中,以恃己之贵势与恃贤才,我所以不答之也。挟,接也。此孟子於滕更所以不答者,是亦不屑教之道也。奈何公都子不知以此,故有复而问焉。

孟子曰:“於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於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已,弃也。於义所不当弃而弃之,则不可,所以不可而弃之,使无罪者咸恐惧也。於义当厚而反薄之,何不薄也。不忧见薄者,亦皆自安矣。不审察人而过进,不肖越其伦,悔而退之必速矣。当翔而後集,慎如之何。

[疏]“孟子曰”至“退速”。

○正义曰:此章指言赏僭及淫,刑滥伤善,不僭不滥,诗人所纪。是以季文三思,而後之有。孟子言人君於不可弃去之者而反弃去之,是其馀之类无所不弃也。不可弃者,以其无罪之人也。所以弃之者,以其有罪者也,故弃之使人有所惧也。如尧去四凶之罪,是可以弃而弃之者也。其於赏,当所厚者反而薄之,是其馀之类亦无所不薄也。所以厚赏之者,以其有功,故厚赏之使人有所励也。如舜举八元、八凯,是所厚而厚之也。其於无所不弃、无所不薄之君,得锐进而为仕,则其被退黜亦必急速矣。无他,以其君不能鉴其贤否,不能信任,所以如是矣。故《诗》之《商颂》,所以於《殷武》之篇有云“不僭不滥”,《论语》“翔而後集”、“季文子三思而後行也”。

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爱之而弗仁。物,谓凡物可以养人者也,当爱育之,而不加之仁,若牺牲不得不杀也。於民也,仁之而弗亲。临民以非己族类,故不得与亲同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先亲其亲戚,然後仁民,仁民然後爱物,用恩之次者也。

[疏]“孟子曰”至“仁民而爱物”

○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布德,各有所施,事得其宜,故谓之义者也。孟子言君子於凡物也,但当爱育之,而弗当以仁加之也,若牺牲不得不杀也。於民也,当仁爱之,而弗当亲之也,以爱有差等也。是则先亲其亲而後仁爱其民,先仁爱其民然後爱育其物耳,是又见君子用恩有其伦序也,故杨子所以事得其宜之谓义也。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知者,知所务善也。仁者,务爱其贤也。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物,事也。尧、舜不遍知百工之事,不遍爱众人。先爱贤使治民,不一一自往亲加恩惠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尚不能行三年之丧,而复察缌麻、小功之礼。放饭,大饭也。流歠,长歠也。齿决,断肉置其馀也。於尊者前赐食,大饭长歠,不敬之大者,齿决,小过耳。言世之先务,舍大讥小,有若大饭长歠而问无齿决类也。

[疏]“孟子”至“不知务”。

○正义曰:此章指言振裘持领,正罗维纲,君子百行,先务其崇,是以尧、舜亲贤,大化以隆道为要者也。“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至“是之谓不知务”者,孟子言为之智者,以其多知,故无所有而不知者也,然而但当知要务为急耳;为之仁者,以其泛爱,故无所有而不爱者也,然而但当急亲其贤为之要务。是以尧、舜二帝之智不能遍知百工之事,但急於知贤之为先务也;为仁不能遍爱於众人,但能急亲任其贤能,使之以治民也。今夫不能三年之丧,为不孝之大者也;而察缌、小功之礼,是孝之小者也。放饭流歠,不敬之大者也;问无齿决,责其不敬之小者也。如不能以知贤为先务,而务遍知百工之事为之先,不能以亲贤为急务,而务遍爱众人之为急,是若执亲之丧不能去不孝之大者,而乃反察孝之小者;食於尊者之前,不能去不敬之大者,而乃反责问不敬之小者也。如此,又安知先、後之务为缓急乎?盖缌麻,三月之服者;小功,五月之服者也。《荀子》云:“若挈裘领,屈三指而顿之,顺者不可胜数。”史云:“纲举而纲疏。提其纲则众目张。”与此同意。

《孟子注疏》

1.《孟子注疏》序

2.《孟子注疏》卷一上·梁惠王章句上(凡七章)

3.《孟子注疏》卷一下·梁惠王章句上

4.《孟子注疏》卷二下·梁惠王章句下

5.《孟子注疏》卷二下·梁惠王章句下

6.《孟子注疏》卷三上·公孙丑章句上(凡九章)

7.《孟子注疏》卷三下·公孙丑章句上

8.《孟子注疏》卷四上·公孙丑章句下(凡十四章)

9.《孟子注疏》卷四下·公孙丑章句下

10.《孟子注疏》卷五上·滕文公章句上(凡五章)

11.《孟子注疏》 卷五下·滕文公章句上

12.《孟子注疏》卷六上·滕文公章句下(凡十章)

13.《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14.《孟子注疏》卷七上·离娄章句上(凡二十八章)

15.《孟子注疏》卷七下·离娄章句上

16.《孟子注疏》卷八上·离娄章句下(凡三十二章)

17.《孟子注疏》卷八下·离娄章句下

18.《孟子注疏》卷九上·万章章句上(凡九章)

19.《孟子注疏》卷九下·万章章句上

20.《孟子注疏》卷十上·万章章句下(凡九章)

21.《孟子注疏》卷十下·万章章句下

22.《孟子注疏》 卷十一上·告子章句上(凡二十章)

23.《孟子注疏》卷十一下·告子章句上

24.《孟子注疏》卷十二上·告子章句下(凡十六章)

25.《孟子注疏》卷十二下·告子章句下

26.《孟子注疏》卷十三上·尽心章句上(凡四十五章)

27.《孟子注疏》卷十三下·尽心章句上

28.《孟子注疏》卷十四上·尽心章句下(凡三十八章)

29.《孟子注疏》卷十四下·尽心章句下

十三经注疏

1.《周易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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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秋谷梁转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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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论语注疏》

12.《尔雅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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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孟子注疏》卷四上·公孙丑章句下(凡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