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 〈犭苟〉;圣人不仁,以百姓为 〈犭苟〉。
严可均曰:「 〈犭苟〉」,别体字。罗振玉曰:景龙、广明二本作「 」,敦煌本作「 」,均「刍」之别构。
谦之案:河上、王弼、傅、范并作「刍狗」。释文、群书治要及遂州本「刍」作「蒭」。李文仲字鑑曰:「『刍』,说文:『刈草也,象包束草之形。』从二屮,即『草』字也。俗又加『草』,非。」
刘师培曰:案刍狗者,古代祭祀所用之物也。淮南齐俗训曰:「譬若刍狗土龙之始成:文以青黄,绢以绮绣,缠以朱丝,尸祝〈礻匀〉袨,大夫端冕,以送迎之;及其已用之后,则壤土草〈{艹叕}刂〉而已,夫有孰贵之?」高诱注:「刍狗,束刍为狗,以谢过求福。」说山训云:「圣人用物,若用朱丝约刍狗。」又曰:「刍狗待之以求福。」高注:「待刍狗之灵,而得福也。」是古代祭祀,均以刍狗为求福之用。盖束刍为狗,与刍灵同,乃始用终弃之物也。老子此旨曰:天地之于万物,圣人之于百姓,均始用而旋弃,故以刍狗为喻,而斥为不仁。
谦之案:吕氏春秋贵公篇高诱注引老子二句同。又庄子庚桑楚篇:「至仁无亲。」齐物论:「大仁不仁。」天运篇:「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语皆出此。
天地之间,其犹槖蘥。
严可均曰:「槖蘥」,御注作「橐籥」,河上、王弼末有「乎」字。
谦之案:王弼注「『橐』,排橐也。『籥』,乐籥也。」孙诒让曰:「案一切经音义一云:『〈革苟〉』,东观汉记作『排』,王弼注书作『〈橐,中“石改非”〉』,同皮拜反,所以冶家用,吹火令炽者也。又十二云:『排筒』,东观汉记『因水作排』,王弼注:『橐,〈橐,中“石改非”〉囊也。』(玉篇〈橐,中“石改豕”〉部云:『〈橐,中“石改非”〉,吹火囊。』)据玄应说,则所见王注『排橐』作『〈橐,中“石改非”〉囊』,今本及陆氏释文并作『排橐』(释文云:『排,扶拜反。』与皮拜音同。『排橐』,亦见淮南子本经训高注)。『排』字正与汉记同,岂唐时王注固有两本乎?」(今本王注不分道、德二经,与释文本异。又释法琳辩正论引「人法地地法天」章注,与今本不同,亦唐时王注有别本之证。)又乐籥之说,与成玄英「籥,箫管也」说同,而与吴澄之释橐籥异。吴澄曰:「『橐籥』,冶铸所以吹风炽火之器也。为函以周罩于外者,橐也;为辖以鼓扇于内者,籥也。天地间犹橐籥者,橐象太虚,包含周遍之体;籥象元气,姻縕流行之用。」吴说义长。
虚而不屈,动而俞出。
严可均曰:王弼、顾欢作「不掘」。「俞出」,各本作「愈出」。谦之案:傅、范本亦作「俞」。
罗振玉曰:今本王作「屈」,与景龙、御注、景福三本同。释文出「掘」字,知王本作「掘」。释文又云:「河上本作屈,顾作掘。」
谦之案:作「屈」是也。王注「故虚而不得穷屈」,是王注本原作「屈」,范本同。傅本「屈」作「诎」。劳健曰:「按说文『屈』训无尾,引伸为凡短之称,故有竭义。『诎』训诘诎,乃『诎伸』本字。掘与搰互训,释文引顾云『犹竭』者,谓通假作屈也。傅之作『诎』,盖释为诎伸,非是。此字当作『屈』,训竭,音掘。」
毕元曰:「俞」,诸本并作「愈」。案古无「愈」字,盖即用「俞」也。诸本并非。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谦之案: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中作忠。」知法京图书馆所藏河上本敦煌残卷作「守忠」,与遂州碑同。惟「忠」字无义,淮南道应训引上二句作「守中」,是。又「多言」,遂州碑本作「多闻」,文子道原篇引亦作「多闻」,强本成疏:「多闻,博赡也。数穷,多言也。」盖据遂州本而强为之辞耳。
又案「守中」之「中」,说据章炳麟文始七:「中,本册之类。故春官天府:『凡官府乡州及都鄙之治中,受而藏之。』郑司农云:『治中,谓治职簿书之要。』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断民狱讼之中,岁终则令群吏计弊狱讼,升中于天府。』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升中犹登中,谓献民数政要之籍也。尧典『允执厥中』,谓握图籍也。」此章「守中」,谊同此,盖犹司契之类。罗运贤曰:「中亦契也。为政不在多言,但司法契以辅天下,所谓无为,正此意耳。」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屈、出韵(脂部),穷、中韵(中部)。诸家并同。
孔广森诗声类五,阳声五上冬类引论语:「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老子道经:「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德经:「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庄子:「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管子:「举所美,以观其所终;废所恶,必计其所穷。」大抵所同用者,不越乎「中」「终」「穷」三字,以见冬韵之狭,非可滥通东、锺者也。
谦之案: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亦中、穷为韵。又老子「中」「穷」各上一字「数」「守」,亦相为韵。此为韵上韵。本马叙伦说,见毛诗正韵后序。
右景龙碑四十四字,不分章,敦煌本字同。河、王、傅、范本四十五字。河上题「虚用第五」,王本题「五章」,范本题「天地不仁章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