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广正在窃听众兵士议论,忽见一人走进,大众神情顿变。急忙定睛一看,原来却是陈胜。心想:“他也是来探消息。看他神气,偏装作不知此事。但是众人见他,何以十分注目?!此中原故,容易猜得。”只因众人日常见惯者,乃是身充屯长之陈胜,无甚稀奇。如今却将他当作一位国王,前后身分不同,便同遇着生人,看了又看。
吴广一面心中寻思,一面看见陈胜向前走过。又有人背地指着陈胜向众人道:“此便是将来楚王。看他身躯雄伟,气象轩昂,果有楚王身份。诸君欲图富贵,不可当面错过。”大众见说,哄然一笑。吴广听了大喜,心知事已成熟,便来寻陈胜,密议下手方法。陈胜附耳说道:“我等若平空杀了二将,尚恐人心不服。必须如此如此,激起众怒,方得万全。”吴广称善。便走近二将帐外,对着众人说道:“吾辈住此已有数日,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终日坐在营中,闷得难熬。我想逃走,不知众意如何?”众人听了,意中尽皆赞成。但因恐被二将闻知,遂皆默然无语。
说起二将,平日对于外面之事一概不知。此次吴广故意就近高声说话,要他听见。所以他方才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并晓得是吴广声音。再听一班兵士,却无甚话说。心想:“在此耽搁多日,连我也甚着急,无怪他口出怨言。至逃走一事,想不过是句空话,我只当作不闻罢了。”吴广晓得二将已闻他之语言,却偏不发作出来,想再撩他一次。候二将酒醉之时,又立在他帐外发话道:“诸位伙伴,明日若再停顿此地,我是真要逃走。只因大家相聚许久,甚是亲热,所以特地通知一声,不要怪我不告而去。”此一番话,自然又给二将听见。说是“当真要走”,二将万不能置之不理,遂令人唤进吴广,责备道:“汝在外大惊小怪,说要逃走,此话是真是假?”吴广答道:“小人生长田间,终日劳动,身子到现活泼。近来一住几日,天天下雨,坐在营内一步不能行走,实在拘束得很,便如下牢入狱一般,弄得无法,所以心想逃走。”二将闻言,拍案大怒,道:“汝岂不知军法?!逃走之罪,应该斩首,如何敢生此妄想!若人人效尤,岂不逃走一空?似此摇惑军心,本应即行正法。姑念初犯,从宽发落。”便喝令左右将吴广拖翻在地,用军棍责打。
原来吴广平日善能笼络人心,自为屯长以来,看待兵士如同自己骨肉,同甘共苦,买得人人欢喜,都愿听他调遣。此次众人闻得二将呼唤吴广,知是势头不佳,便都跟进来。后见二将发怒,要责吴广,一齐跪下求饶。二将酒后性发,又见大家都替吴广苦求,更似火上浇油,执定不许。众兵士见二将借酒作威,违拂众心,大众正在敢怒不敢言之时,忽有一将官趁着酒气,直跳起来,指着吴广数骂。谁知,他身边所佩之剑被他一跳,剑锋脱出鞘来,却被吴广看见。出其不意,即从地上爬起,将剑夺在手中,一挥过去,把那将官杀了。陈胜早已预备,立在二将身后。见吴广动手,他也拔剑,将那一员将官一并结果。众人出其不意,见二人杀死将官,都惊得目瞪口呆,不得主意。
陈胜、吴广已把二将杀死,便召齐九百人,当众开言道:“诸位,此行为雨所阻,已是误了行期。按起军法,都该斩首。若仍旧前进,岂不自行送死!就使侥□万一得了宽赦,但到得北边严寒地方防守匈奴,十人之中,定有八九人不被胡人杀死,也被冰雪冻死!要想保全性命,真是万难!据我愚见,大丈夫不死便罢,若到无路可走,拼此一死,只有举事,尚可博得大名。试看古〔往〕今来王侯将相,岂有现成种子!都是出于人为。不知诸位意思以为然否?”此一篇话,说得大众个个赞成,便齐声应道:“情愿听命行事。”
陈胜见众人同心造反,心中大喜。便命筑一大坛,树起旗帜,即将二将首级祭旗。大众立了盟誓,陈胜自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定国号曰“大楚”。下令军中,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主。军士各解开衣袖,袒露右臂,作为记号。号令已定,陈胜率人先将大泽乡占领。四出招兵买马,只是缺少兵器,一时打造不及。正在踌躇,忽想:“此时兵荒岁乱,到处逃难,农家器具没个用处,何不把它来充作兵器?”于是,耰锄等类皆变做杀人之物,兵器顿时有了。又遣人入山,伐木作棍,截竹为旗,以助军容。
陈胜、吴广见诸事齐备,引兵北进。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又陆续添了许多军队。到得陈县已有车六七百辆,马兵千余,步卒数万人。陈胜下令攻城,正值县令不在,只有县丞带兵,迎战大败,县丞被杀。陈胜遂据了陈县,安扎已定。忽报:“张耳、陈余二人前来求见。”陈胜久闻二人之名,便请入内相见。
原来张耳、陈余二人都是大梁人。张耳年少时,曾为信陵君门客,后来因犯事逃到外黄。外黄有一富家之女,容貌生得非常美丽,所嫁丈夫偏是蠢汉,此女心生厌恶。一日,趁丈夫不在,私自走到其父朋友家中,不肯回去夫家。其父朋友素来认识张耳,知他是个豪杰,却又怜他孤身作客,并无妻室。因想:“此女既与其夫不和,何不替张耳撮合成亲?真是郎才女貌,两相匹配。”便对女子说道:“汝欲寻好丈夫,更无有胜过张耳者!”女子也就应允。果然此女仗着其父朋友之力,竟与其夫离婚,转嫁张耳。张耳本一亡命之人,无意中忽得美妻,兼以妇家富足,又格外看重女婿,多与钱财。张耳便将钱交结许多宾客,名望愈大。魏王闻其才能,即命为外黄县令。说起张耳,生平朋友交厚甚多,惟有陈余最为亲密。陈余年纪比张耳小得多,奉事张耳如父兄,张耳也看待陈余如子弟。二人约同生死,当时人称之为刎颈之交。陈余为人喜读儒生,少时常到赵国苦陉地方游玩。其地有富人,复姓公乘氏,见陈余人品轩昂,知是非常之人,便将女儿嫁之。他二人同在他乡得妇,甚是凑巧。后来秦兵灭魏,张耳弃官,仍在外黄居住。过了数年,秦始皇闻得二人是魏国名士,要想杀他。捕拿不获,便悬出赏格:有人擒获张耳,赏以千金;陈余五百金。二人闻此风声,遂变换名姓,同往陈县,充作里中监门,借以餬口。他二人所居之里,恰好相对,便也得日在一处。
有一日,里吏经过陈余所在地方,寻些小过,将陈余责打。陈余不服,便欲挣扎起来。张耳却用足踹住,使他受打。直等到里吏去后,张耳将陈余引到一株桑树之下,责备道:“吾从前与足下所言,如何忘记?!现在遭此小小耻辱,何故不能忍受,便欲与一个小吏拼命!”陈余见说,心中省悟,从此遇事含忍。其时正值秦廷有诏,购拿他两人。他两人却喜无人认得,反用监门名义,号令里中访拿,以掩众人耳目。如今闻得陈胜据了陈胜,便到军门求见。陈胜见了二人,甚是欢喜,优礼款待。
陈生得了张耳、陈余二人,更召集县中父老豪杰,都来会议。众人议请陈胜称王,都说道:“将军披坚执锐,征伐无道,复立楚国社稷,具有大功,宜为楚王。”陈胜问张耳、陈余:“可从与否?”二人答道:“秦为无道,破灭国家,残害百姓。今将军出万死一生,为天下除暴,初至陈县便自称王,转使天下人疑有私意。愿将军勿即为王,急引兵西向,并遣人立六国之后,为我党援,则势大兵强。由此灭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可成。今独王陈地,恐天下由此解体!”陈胜出身微贱,急欲自尊,遂不听二人之计,择日即了王位,改国号为“张楚”,下令起兵伐秦。立吴广为假王,监督诸将,领兵西进。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